作者:王齐洲(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)
儒的来历甚早,前贤知道各有不同。而创建儒学,培育儒生,然后影响我国思维文明和教育开展方向,则肇始于巨大思维家、教育家孔子,咱们的定见是共同的。孔子私家办学,招生授徒,要求学生儒服委质,谨记儒教,“女为正人儒,无为小人儒”(《论语·雍也》)。将“正人儒”作为校园培育方针,确是孔子的一大壮举。《论语》记载有孔子关于差异“正人”与“小人”的许多论说,如云“正人求诸己,小人求诸人”“正人不行小知而可大受也,小人不行大受而可小知也”“正人周而不比,小人比而不周”“正人上达,小人下达”“正人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”“正人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好”“正人泰而不骄,小人骄而不泰”“正人怀德,小人怀土;正人怀刑,小人怀惠”“正人成人之美,不成人之恶;小人反是”等,彻底跳出了春秋之前以社会身份位置区别“正人”“小人”的传统认知,转而从道德品质和品格涵养来区别“正人”与“小人”,也用以区别“正人儒”与“小人儒”,完结其教育方针。因而,孔子儒学教育不是一般地培育儒生,而是要培育“正人儒”,这是毫无疑问的。
《毛诗品物图考》书影
“正人儒”的性格虽然可从多方面加以描绘,但其性格特质是“高兴”,这可从孔子教育实践中得到证明。众所周知,颜回是孔子最满意的弟子,为“孔门十哲”和“七十二贤人”之首,孟子认为他具圣人之体,后人尊之为“复圣”。孔子对鲁哀公和季康子都说过“有颜回者好学,不幸短寿死矣。今也则亡”。明显,颜回完结了孔子教育培育方针,可称为“正人儒”。颜回身后,孔子悲恸欲绝,大喊:“天丧予!天丧予!”(《论语·先进》)那么,颜回性格特质是什么呢?仍是听听孔子的点评:“贤哉,回也!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贤哉,回也!”(《论语·雍也》)孔子赞赏颜回之贤,是由于颜回养成了高兴的正人品格。在孔子看来,“正人坦荡荡,小人长戚戚”(《论语·述而》),坦荡必定导向高兴,而高兴正是“正人儒”的性格特质。被弟子们视为“圣人”的孔子自己也有这样的性格特质,更证明这一特质的标志性意义。《论语·述而》载:“叶公问孔子于子路,子路不对。子曰:‘女奚不曰:其为人也,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云尔。’”当楚大夫叶公向子路探问孔子是什么样的人时,子路不能答复,而孔子却用简练言语对自己的“为人”作了总结,归根到底是四个字:勤勉、高兴!勤勉是现象,高兴才是实质。孔子将“乐以忘忧”作为自己的品格特征,认为自己是个“高兴”的人,这便为咱们知道“正人儒”的性格特质指明晰方向。北宋程颢、程颐拜周敦颐为师,周令二程“寻孔颜乐处”,然后揭开了宋明理学的新篇章。从培育“正人儒”的视点来看,宋代理学家们抓住了孔子儒学教育的实质,对咱们知道孔子儒学教育深具启示。
“孔颜乐处”的确是能够寻找而得的,由于它有详细的为学进路让求学者能够灵通。孔子提出的“兴于诗,立于礼,成于乐”(《论语·泰伯》)便是对这一为学进路的凝练归纳。
关于“兴于诗,立于礼,成于乐”,前贤有过许多评论。梁皇侃认为此章“明人学须次序也”。宋邢昺说是“记人立身成德之法”,并解说:“兴,起也,言人修身领先起于《诗》也。立身有必要学礼,成性在于学乐。‘不学《诗》无以言’,‘不学礼无以立’,既学《诗》、礼,然后乐以成之也。”范祖禹则说:“《诗》所以序人伦,故学者必‘兴于诗’。‘礼’所以定民志,故无礼不立。‘乐’所以和人心,故非乐不成。有序然后可兴,有定然后可立,有和然后可成。治身以此,治全国国家亦以此。此其先后之次也。”而朱熹认为:“按《内则》十岁学幼仪,十三学乐诵诗,二十然后学礼。则此三者非小学教授之次,乃大学终身所得之难易先后浅深也。”
其实,将“兴于诗”之“诗”了解为《诗》文本并不稳当。由于在孔子之前,“诗”与“乐”配合着完结“礼”所规则的典礼,言“诗”不行不触及“乐”和“礼”;在孔子年代,虽然“诗”与“乐”有所别离,“赋诗言志”现已能够不依赖于“乐”,但它依然履行着某种“礼仪”功用。假如将“兴于诗”之“诗”了解为《诗》文本,不只与“诗”的出产和使用的历史事实不符,并且与孔子以周代礼乐文明教育弟子的教育实践也不共同。正如陈祥道所说:“古之教人‘兴于诗’者必使之‘立于礼’,‘立于礼’者必使之‘成于乐’,故周之辟廱亦不过辟之以礼,廱之以乐,使之乐且有仪。而瞽宗虽主以乐教,礼在其间矣。《周官》礼、乐同掌于春官,《礼记》礼、乐同诏之瞽宗,其义一也。”这便是说,“诗”与“乐”在其时是配合着用以完结规则的“礼”,它们之间并无难易之分,先后之次,深浅之别。在校园教育实践中如此,在社会文明生活中也如此。
从文字学来看,“诗”与“志”本是一字。《说文解字》:“诗,志也。”闻一多《神话与诗》和朱自清《诗言志辨》都认为“‘志’与‘诗’原来是一个字”。杨树达认为《左传·昭公十六年》的两例“郑志”其实均指“郑诗”,证明“志”与“诗”古人常相通假。《尚书·尧典》早有“诗言志”之说,《诗大序》更云:“诗者,志之所之也,在心为志,讲话为诗,情动于中而形于言,言之缺乏,故嗟叹之,嗟叹之缺乏,故永歌之,永歌之缺乏,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。”近年出土的战国楚竹书也有“志”“诗”互释互训的文句,如郭店楚简《语丛一》之“诗所以会古今之志也”,“诗”字从“言”从“寺”,“志”字从“心”从“寺”,二字仅“言”与“心”之别;上海博物收藏楚竹书《孔子诗论》中“诗”字或从“止”从“口”,或从“止”从“言”,而“志”字从“止”从“心”,也是“言(口)”与“心”之别。由于“志”是“诗”的内在根据,“诗”是“志”的言语表达。所以,“兴于诗”便是“兴于志”,文字学和文献学均可证明。
孔子所云“诗”“礼”“乐”其实有两个层面的意义:一是“数术”层面,即作为言语形状的“诗(言)”,作为典礼形状的“礼(仪)”,作为声响形状的“乐(音岳)”;一是“义理”层面,即作为意志品质的“诗(志)”,作为理性品格的“礼(理)”,作为高兴精力的“乐(音洛)”。从“数术”层面看,前期的“诗”“礼”“乐”是相互依存的,它们相须为用,很难截然分隔;由于文明本身的开展,三者后来逐步别离,呈现单纯的文本之《诗》,祝史之礼,瞽瞍之乐。孔子所云“诗”“礼”“乐”虽不排挤“数术”,却首要不从这一层面立论,他所注重的是“正人儒”的品格养成。如劝子夏“女(汝)为正人儒,无为小人儒”,着重“正人谋道”“士志于道”,都说明晰这一点。因而,从孔子的教育思维和教育实践来看,“兴于诗,立于礼,成于乐”应该是“正人儒”品格养成的几个阶段,首要包含意志品质、思维习惯、性格特征和精力面貌,而不是某种详细文本或若干技艺,虽然这些文本和技艺在正人品格养成教育进程中不行短少。
这样说来,孔子所云“兴于诗”,便是要求弟子经过学“诗”鼓起其养成正人品格之“志”。这儿的“诗”,既可从“数术”层面了解为《诗》,由于《诗》的确是孔子教育弟子的底子教材;也可从“义理”的层面了解为“志”,由于学《诗》的意图在于鼓起正人之志。不过,作为“数术”层面的“诗”,不只包含《诗》文本,也包含用于歌咏的声乐、器乐和辅导诗、乐的礼仪。因而,“兴于诗”不能简略地了解为鼓起于《诗》的文本,而应该了解为经过学“诗”鼓起学者的正人之“志”,这种“志”既包含了意志品质,也包含了情感情绪,能够是“见贤思齐”的好善之德,也能够是“见不贤而内自省”的恶恶之心。这是学者“立身成德”的第一步,是根底,也是开始。孔子要弟子“兴于诗”,为培育“正人儒”品格提出了一条详细施行途径,这一途径既是教育的,又是文学的,也是文明的。
同理,“立于礼”和“成于乐”也包含“数术”和“义理”两个层面。假如只是将“立于礼”之“礼”了解为礼容、礼仪、礼节、礼器等“数术”之礼,将“成于乐”之“乐”了解为声乐、器乐、歌咏、舞蹈等“数术”之乐,明显不是孔子所云“立于礼,成于乐”的悉数内在,乃至不是其首要内在。孔子说:“正人博学于文,约之以礼,亦能够弗畔矣夫。”(《论语·雍也》)又说:“正人义认为质,礼以行之,孙(逊)以出之,信以成之。正人哉!”(《论语·卫灵公》)劝诫其子孔鲤:“不学礼,无以立。”(《论语·季氏》)在孔子看来,“礼”的中心是“理”,是“正人儒”行事之根据,立身之底子。颜渊曾感叹:“夫子循循然善诱人,博我以文,约我以礼,骑虎难下。既竭吾才,如有所立卓尔。虽欲从之,末由也已。”(《论语·子罕》)明显,“立于礼”指示了“正人儒”品格养成的行为准则,成为其建立社会形象的标志和自我完结的手法。正如明章世纯所言:“人无自立之力,则托于众所服者以载其身。恃物不侵,而为固以强加人,人必逆之。以礼加人,人无拒者,人不拒则我得行也,我得行则我不夺也,不夺之谓立。”至于“成于乐”,天然与音乐教育有关。在音乐教育中,以“诗”起兴,以“礼”立容,以“乐”成章,完结一个教育进程,是契合其时教育实践的。但是,从儒学教育层面,从孔子校园培育方针来看,“成于乐”并不以学习音乐常识为意图,而是指向“正人儒”品格培育。孔子说:“礼云礼云,财宝云乎哉?乐云乐云,钟鼓云乎哉?”(《论语·阳货》)又说:“人而不仁,如礼何?人而不仁,如乐何?”(《论语·八佾》)这就清晰告知咱们,祭祀和音乐都只是手法,不是意图,关键是经过这些手法到达培育“正人儒”的意图,只要“正人儒”(仁者)才干饯别礼乐文明、宏扬礼乐精力。孔子曾提出过“成人”规范:“若臧武仲之知,公绰之不欲,卞庄子之勇,冉求之艺,文之以礼乐,亦能够为成人矣。”(《论语·宪问》)为何“文之以礼乐”才干成人,唐孔颖达认为:“喜乐从内而生,调和性格。”“礼是恭顺之事,恭顺是正其容体。”“乐虽由中,从中而见外;礼虽由外,从外而入中。”……这很好地说明晰“礼乐”关于“正人儒”品格养成的重要意义。孔子儒学教育注重品格培育,《论语》首章即有反映:“子曰: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(悦)乎!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!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正人乎!”宋郑汝谐认为:“此数语,盖孔门入道之要,故认为首章。”可谓一语中的。此章不只着重学习是高兴之事,同门商讨是高兴的,并且着重正人品格需求有高兴精力。因而,“成于乐”便是经过学习养成正人品格的坦荡情怀和高兴精力。这样了解“成于乐”,就和“兴于诗”着重“正人儒”品格养成的逻辑起点,“立于礼”指示“正人儒”品格养成的行为准则联络在一起,构成了孔子儒学教育的完好内容,也构成了“正人儒”的为学进路。当然,作为养成“正人儒”品格最终阶段的“成于乐”并非与音乐教育无关,而是从头到尾相生相伴,由于作为“正人儒”品格特质和精力向度的“成于乐”是在长时间的音乐教育和诗礼熏陶下构成的,它不只不排挤全面而完好的音乐教育,并且以之作为依托和凭仗。正是这种辩证关系,体现出孔子儒学教育思维和教育实践的丰厚内在及社会价值,遭到后人注重,也值得咱们爱惜。
《光明日报》(2023年10月16日 13版)
来历:光明网-《光明日报》